應陳文珊老師之邀寫此文。

佛教對「寬恕」的態度──釋「忍辱」

「修復式正義」的要旨是寬恕。誠如南非圖圖主教所說的「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在揭露過去的不公義的同時,必須有寬恕;他認為「受害者若一直懷著怨恨,就可能變成自己所憎恨的東西。」因此,修復式正義的要旨不在於以「報復」來「回復正義」,而在於以寬恕來修復關係,重建正義。

基督宗教有深刻的寬恕精神,如馬太福音第五章:「你們聽見有話說:『當愛你的鄰舍,恨仇敵。』只是我告訴你們,要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這樣,就可以作你們天父的兒子。因為他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由此可見,基督宗教的寬恕可能是立足於順服上帝的愛而來的。

佛教也有深刻的寬恕精神,但她的立足點和表現方式可能略有不同。從「基本德目」來看,聲聞佛教的「戒定慧」三學,到大乘佛教開展為「六波羅蜜」:布施、持戒、忍辱、禪定、精進、慧智。「寬恕」攝屬於「忍辱」,是菩薩「六波羅蜜」之一。

文殊師利所說不思議佛境界經說,「忍辱波羅蜜」由三個部份組成,即「柔和寬恕」、「自護護他」和「迴向菩提」(大正12113)。這樣的說明頗足以說明佛教對於「寬恕」的態度。

集眾多佛陀的本生故事,以說明菩薩六波羅蜜的六度集經,在說明「忍辱波羅蜜」時說:菩薩觀察眾生的習性,總是傲慢的,常常想著要勝過別人,擁有比別人更好的一切,因此而有貪嫉、瞋恚。這使眾生處於盲冥之中,招致無量痛苦。菩薩由此反省,而立志以慈善友愛的態度處世,即使遭遇種種不幸或傷害,也終不以恚恨怨毒對待眾生。自覺之後,世世行慈。眾生加己罵詈捶杖,奪其財寶、妻子、國土,危身害命,菩薩以諸佛忍力之福,除滅恚毒,慈悲愍之,追而濟護。若其免咎,為之歡喜。(大正324)

在這樣的說明中,呈現幾個層次的理趣,反映了佛教倫理抉擇的性格。首先,從最初淺的層次來看,貪嫉、瞋恚會給自己帶來無量的痛苦,因此佛弟子學習不以嫉、瞋恚對待眾生。這是在因果業報信仰下的理性抉擇。其次,當遭遇到他人出於嫉、瞋恚而對待我時,菩薩也不以嫉、瞋恚對待眾生,這就是「忍辱」。這是把這一理性抉擇放置到極限的情境中,仍然如此抉擇的表示,換言之,「寬恕」的極致就是「忍辱」。第三、忍力能夠生起福德,菩薩以此福德回過頭來濟護眾生,使傷害者也能免於嫉、瞋恚的傷害,而得到保護。這就是文殊師利所說不思議佛境界經》所說的「自護護他」,近似於《新約聖經所說的:「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最後,忍辱之行是以諸佛為典範,為成就菩提而如是行。

換言之,佛教是從「終極關懷」的角度出發,而思惟「寬恕」,並將寬恕的實踐推到更為極限的處境,而以「忍辱」一詞來表達。「忍辱」一詞所表達的,與新約所說的:「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同樣都展現了比「寬恕」還要更進一步的意思,達到了自他皆護的狀態,(而「自他皆護」應該就是「修復式正義」所期待達到的)。但是與基督宗教不同的是,新約超越寬恕的典範是上帝的愛,而佛教超越寬恕的典範則是佛陀的覺悟。

因為他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這是上帝之愛的表達。而佛陀之覺悟的表達則是從緣起性空的徹證中生起的無量慈悲。因此金剛經說:「須菩提!忍辱波羅蜜,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大正875)這是直接從深徹的無我慧來說明忍辱波羅蜜的基礎。這就是文殊師利所說不思議佛境界經》所說的「迴向菩提」,也就是說「忍辱」正是覺悟的具體呈現。

正如同就基督宗教來說,寬恕就是上帝之愛的表現;就佛教來說,忍辱就是佛陀之覺悟的表現。雖然兩個宗教對於終極關懷之具體表述不同,但是「寬恕是由終極關懷而來」,卻是一致的。兩者都把寬恕的根源皈向超越者,也是一致的。

海德格引賀德林的詩,認為「上帝是人的尺度」,這樣人才能夠「詩意地棲居」。在充滿衝突與不幸的天地之間,惟有超越者(海德格說的「不死者」)的隱然蒞臨,才能夠使人安居其間。「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此中所說的「未來」真正的意思應該指的是「能夠安居其間」。事實上,如果沒有寬恕,這個世界就變得難以安居了。而人在這個充滿是非恩怨的世界之所以能夠寬恕,若有「至高者」作為人的尺度,則比較容易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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