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百忙中回覆中國大陸一位研究淨土經典頗為勤奮的長者之來信。
○○居士您好：
由於敝人現在正在研讀博士班的課程，課業繁重，加上還要上班工作，因此時間非常的緊張，雖然常將覆信之事放在心上，但總抽不出時間，很抱歉現在才給先生回信。
除寄來的幾篇大作之外，從google搜尋，造訪您的博客，知道您相關的論述非常的豐富。先生勤於閱讀、寫作，敝人非常敬佩。先生的大作，從寄來的幾篇來看，有許多地方與敝人的研究頗能相契應，以先生的勤奮，定能影響日深，匡正中國淨土宗的學統。
先生寄來大作，不以敝人為淺陋，敝人自當直言以報。以下分三點來談談個人的淺見：
(一)避免武斷
同樣都是從事論述，並且要在偉大的淨土信仰傳統中，提出自己個人的意見，其中的艱辛，相信我們彼此都能感同身受。正因為如此，我們的立論一定要更加的審慎，才能經得其考驗。
因此，若有立論，首先的忌諱就是武斷，沒有十足的論據，最好不要用肯定的口氣提出來。而且應當反過來，要儘量對自己的立論提出可能的質疑，這樣或許能夠更有說服力。
譬如您提出來的「《無量壽經》五種譯本乃異時異地異說（異經）的異名異譯之《系列諸經》，而非同經異譯之“本”」，這個論斷當然不排除是可能的歷史實況；但是歷史的實況已經湮滅不明，我們後人掌握的證據不足，因此只能推測，而無法證明。若只是推測，那麼我們就應當如實的宣稱這是推測，而不應斷定歷史實況只能是我們推測的那樣，否則即有武斷之嫌。
此外，審慎的態度還表現在：如果我們的立論是正確的，那麼我們應該自己提出一些疑問，來解釋可能存在的不合理現象。譬如，如果「《無量壽經》五種譯本乃異時異地異說的異經」，那麼，要如何解釋五部經中情節的重複？譬如阿難為什麼在五個不同的場合中，對於釋迦佛的放光發出同樣的驚訝與疑問，而釋迦佛也重新為阿難作了情節差異不大的說明？如果是在不同處所、不同因緣下的說的五部經，這五部經應該會有情節上的差異才是，而不應該情節發展都一樣。譬如《彌勒上生經》、《彌勒下生經》，雖然說的都是彌勒淨土之事，但是情節不同，所以顯然是不同的經。又，《觀無量壽經》、《無量壽經》、《阿彌陀經》、《般舟三昧經》同樣都說彌陀淨土，而情節也彼此不同。異時異地所說的不同的經，應該這樣判定才是。而大經五譯之間的情節相符，內容開合有異，很難解釋為異時異地所說的不同的經。經典在歷史的流傳中，由於不同的派別的傳承，也就是由於時間、空間的差異導致的變異，而有不同的增減，這是佛經常見的現象。情節的相符，反映了五個譯本來自同一個根源（母本）。當然，這也是學者的推測，不一定就是歷史的實況。但這樣的解釋，比較能夠經得起質疑。無知的我們，只能提出經得起質疑的合理推測，無法作出自認為絕對符合真相的認定。
(二)不要混淆「信仰」與「史實」
我覺得在討論佛教問題時，應該分辨「信仰」與「史實」是兩個不應該混淆的層次。如果講信仰，那麼，只要有經典的根據，基本上可以無大過。但是若講到歷史事實，就不應該把信仰的內容拿來作史實。否則會造成不必要的混淆，致使討論無法有效的進行。譬如，您在論述中這樣說：「衆所周知，十方一切諸佛（包括本師釋迦牟尼佛）皆是極樂世界衆寶蓮華之“華光化佛”，“皆是無量壽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皆是彌陀的“變化”之身。」這樣的講法，一方面是對經文的過度推衍，並非經典之說。《觀經》只說：定中觀佛時，應觀極樂世界蓮華有光，光中有十方化佛，普化十方眾生，卻沒有說「十方一切諸佛（包括本師釋迦牟尼佛）皆是極樂世界衆寶蓮華之“華光化佛”」，而《阿彌陀經》只說：極樂世界有鳥類，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卻沒有說釋迦佛也和極樂世界的鳥類一樣，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另一方面，就算是有些淨土信仰者如此相信，也不應拿來作為討論史實的前提。因為這不是共許的，所謂「眾所周知」並不成立。
要分辨這兩個層次，對於具有信仰的研究者來說，有時候是一個考驗。因為有時候信仰太深入了，難免把自己信仰的事當成了「事實」。但是，如果要做嚴謹的論述，這種分辨的自覺是必須的。我們必須尊重別人的信仰可能與我們不同，因此不能把我們信以為真的東西，當作和別人討論問題的前提。而應當儘量尊重世俗諦共許的「事實」，這樣才可能會有說服力。否則，討論就會淪於各說各話，甚至就根本沒有了討論的空間。
(三)掌握「破」與「立」之間的平衡
淨土信仰是源遠流長的信仰，而且淨土信仰的特色就是法門廣大，三根普被。因此雖然有些祖師他們對於經典的詮釋，有些地方可能存在一些可以商酌的地方，但是總的來看，祖師們還是掌握了淨土信仰的精髓，也就是「信者即生」的原則。我覺得這是淨土信仰非常不可思議的地方。因此，我認為，在提出我們的對經典的不同詮釋觀點時，應該重新回來看，如果據我們的了解，淨土信仰的核心是信願為本的話，那麼這些祖師在細節上容或可以討論，但他們仍然是牢牢掌握淨土信仰的精髓的話，那麼，就應該對他們的詮釋給予正面的評價。我想這也是淨土信仰者應有的風格吧！
以上三點，簡要的談了對您的卓越研究的小小補充。事實上，您對於淨土經典的辨析非常的全面而細致，常有許多地方很有洞見，相對來說，我就有點讀書不求甚解了。相信您的論述，在中國大陸已經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與討論。以上幾點見解，若有不成熟之處，請因我的誠意而得到您的原諒。謹此，順祝平安
溫金柯敬上
二○一○年清明節
留言列表
